第12章 多谋巧诈宁拙诚

        听到那名儿宁尘好悬没笑出声来,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童怜晴与宁尘粗略讲了讲,原来霍醉区区一个散修,名号在这几州还挺响亮。不能说家喻户晓,也得算臭名昭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散修其实也分两种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种是世族中有个什么远亲好友修行的不错,传了几本心法典籍。

        赶上有那天资还行的,练上两手,堪堪筑基凝心已是光宗耀祖。

        中原九成九的散修都是这般,他们也没有多高的心气儿,虽然也是尽心努力,不过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。

        实在升不上去境界,算了也就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另一种则是真正的仙承。

        某个祖坟冒青烟的修士机缘凑巧,破了某处隐匿,寻到了什么洞府中的秘法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等散修虽修为颇高,却没有开宗立派的实力,最多也就占个山头蹲住了,洞府里小猫小狗三两只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往往不善经营,传个三五代资财耗尽,后面就剩下单蹦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叶含山就是后一种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山不大,却有一个元婴占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现在多少也有点谱了,知道元婴在这地界是个什么分量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种元婴修士往山头一杵,周边各州甭管大宗小宗都得礼敬三分。

        人家反正孤家寡人没什么家业,惹急了,豁出去与大宗门火拼就是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宗门的元婴他们动不了,照着底下小辈们一顿砍瓜切菜可就断香火了,周边大宗掌门见了这种仙承散修都是一张赔笑脸。

        叶含山的元婴老修名不见经传,却教出一个霍醉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听那元婴老怪给弟子取的名儿吧,也不知几个下酒菜喝成这德行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脉别的没有,就一个字:穷,两个字:穷横。

        据说霍醉从筑基期就在山下自己抟食儿,虽不至于偷鸡摸狗,打架斗殴却是常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收了东家钱揍西家,西家气不过又掏钱让她揍东家,赢在一个两头儿吃。

        收人钱财替人消灾,若只是打个架,霍醉也不至于顶上一个叶含山孽畜的名号。

        据说这家伙见钱眼开,抠着合约里的字眼地皮都能刮去三尺;还有另外一个称呼叫“过千杯霍醉”,一喝酒就撒酒疯,欺人毁店滥伤无辜;更有流言说她以色诱蛊人,操她一次钱囊就得被掏个精光,总之是在附近几州恶名远播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宁尘倒是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。

        先前那场赌斗真要论起来,若霍醉非说自己用了三招半才将她逼出圈去,也能多少打个嘴仗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那姑娘说认投就认投,全不似传言中的赖皮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况她身边还有何子霖这种朋友尽心给她筹钱帮忙,想来不会是个无义之徒。

        叶含山孽畜许是过分了点,但金丹无敌霍醉可不是虚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能在这地方吃得恁开,非得有过人的本事不行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已尝过了她的厉害,就算管中窥豹,也不得不说一声名副其实。

        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,宁尘决定这就去会她一会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这回临走时,总算记得在楼里花六万买了两副玉镯,顺着院门丢给了童怜晴,结结实实给愫卿的牌子翻了十天,看谁还来偷老子的鸡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出了潇湘楼找人打听了一番,七拐八拐,总算在中午前迈进了福熙客栈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楼跑堂的炼气小厮刚要来迎,宁尘已一眼瞧见了坐在里面的霍醉,挥挥手把跑堂的打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百无聊赖正瞅着门呢,看到宁尘进来大眼睛唿地亮了。她站起来挥手:“独孤公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听她开口,脊梁后头还不自觉哆嗦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最近就总有不该认识自己的这些位冷不丁叫他,霍醉要是一张嘴“宁公子”,宁尘可真要拿头往地上撞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霍姑娘耳目真是灵通,竟也探出了我独孤十三的名字。”不消说,霍醉在潇湘楼里也是认识人的,只不知道是烟花还是杂役。

        旁边一看还坐了一位呢,何子霖抄着手倚在那,斜眼瞟着他,既不动弹也不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霖姐儿也早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如今找人帮忙,可不能把气氛弄僵了。他人畜无害笑得跟弥勒佛一样,想把先前那档子事儿抹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伸手不打笑脸人,何子霖到底不是个心坏的,本来自己就理亏多些,此时看他和和气气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,鼻子缝儿里强憋出一声“嗯”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看他主动示好,自己倒省了打圆场,于是请宁尘以宾主位落座:“独孤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叫声十三就好,我看你还比我大个三两岁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也好。此番前来,是回心转意愿意和在下交易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全指望着身上那坛酒呢,柳七娘给的时限不多,这时候也不再遮掩:“酒在我这里,舍一筒给你也不是不行。只是你四万灵石已输了给我,又拿什么来换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听他松口便比什么都强:“我霍醉没有别的什么能耐,十三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办,托于我处,我自赴汤蹈火替你办了便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口气可有点儿大了。”宁尘故意圈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只能说尽力而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点点头,勾勾指头,示意霍醉抬手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虽不解,但也按他说的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想刚抬起手来,宁尘便扣去戒指,将四万灵石尽数灌到了霍醉那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先前那场,非要计较,赢得也是勉强。钱还你,咱们重新聊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旁边何子霖脸上的笑纹儿可憋不住了,一把拉住霍醉的胳膊:“真还给你啦?!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点点头,脸上却无喜无忧。她心知,如此不将钱财当回事的主,待会提出要求来可没那么好伺候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先点出三万多,给何子霖送去了戒指里:“霖姐儿先前辛苦,这钱如今用不上了,还你。你顺便帮我把小顺老杨的钱还了吧,我估计接下来没什么空儿去找他们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何子霖嗯嗯应下,却也不走。她多少还是不放心霍醉和宁尘俩人待着,生怕霍醉被占便宜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拧头对宁尘道:“只是不知霍醉能做些什么,好换那一筒酒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也不含糊,竖起三根指头:“帮我做三件事,便匀你一筒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何子霖闻言心中着急,伸手去压霍醉胳膊,不过霍醉也不是刚出来混的,当时就笑起来:“这没头没脑的,让我如何能应?你叫我帮你杀尽白帝城的人,我又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何子霖也在旁边帮腔:“就是!你若尽让我家姑娘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,又或者借故轻薄我家姑娘,那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忍不住笑:“霖姐儿,你越说可越离谱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也不急着说话,只唤来酒保上了一桌席面。待那好酒好菜都布置停当了,他才悠悠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如今不好细说所求何事,但却可打个保票。这三件事,桩桩件件拿出来,保管都是朋友之间可以互相帮衬的。但凡霍姑娘听着某一桩超出了朋友情谊,即可回绝。我们君子之约,有言有信,却道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鬼精鬼精,前脚搞定了庚金剑,后脚顺带就可以与霍醉以朋友相称。到时候找机会再走近点,指不定就能春风一度,倒也快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,实在挑不出毛病。霍醉思忖片刻,笑道:“你就不怕我耍赖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人道是“金丹无敌霍醉”,如此盛名,我自然不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一听笑的更加明艳:“那你也该听过我另一个绰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过千杯嘛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这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哎,不好听的就不必说了吧。”宁尘脸上一本正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此盛名,你却真的不怕?”霍醉故意学着他的腔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若真做下许多腌臜事怕是早混不下去了,我猜八成是有那心怀不轨之徒给你造的谣。没有本事的人自然没有人黑,有人拿黑料怼你,说明你是真的有几分本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上上辈子可没少见那网络上的网暴,听风就是雨蛤蟆说成鸡,套路可太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句话轻描淡写,霍醉却有些发愣。她都叫人诋毁惯了,想不到素未谋面的一个少年却看得如此通透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继续道:“这第一件,便是替我打听个事儿。事情验明了就将那筒酒给你。我也不拿后面两件事来拿捏,你若守信就履约帮我。如此这般,你应不应?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也不多语,绰起酒壶斟了两盏酒,向宁尘一举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与她杯盏相碰,叮的一声,两人仰头饮尽杯中酒,相视一笑算是结下了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说吧,你想打听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想知那日拍卖会上,最后一件拍品庚金剑被谁拍走了。你在拍卖会有熟人吗?帮我问上一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这边话音刚落,霍醉还没吱声,旁边的何子霖却一蹦三丈高:“朱从阳呀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如何知道?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插口道:“那日我忙着去门口堵你,怕你和霖姐儿吵架,按着她在中殿没动呢。她一直候到拍卖会结束,自然知道那拍品归于谁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是啊,就是朱从阳!不用打听了!第一件事已经办妥,给钱!不是……把酒给我家姑娘!”

        何子霖在那处聒噪,宁尘却不急不躁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回他可长了记性,万不能鲁莽行事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是听这娘们一家之言便一脑门子去使劲儿了,回头发现又有哪处疏忽弄错了,时间就全浪费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见宁尘不动弹,何子霖急了:“刚还说好的,你想耍赖?!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抬手将她安抚住:“十三是想验一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也不信我?!”何子霖叫着,脑瓜子这是又糊涂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无奈道:“我信,可我没法叫他信不是。我知道霖姐儿是为了我好,着急上火的,对皮肤不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句话倒是管用,把何子霖老老实实按那儿了。宁尘扒拉了两口菜,心中有了计较,告了声去去便回,丢下筷子出了门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子霖又想逼逼赖赖,可见霍醉只一味开心吃酒,自己也泄了气不言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半个时辰过去,霍醉手中一壶酒刚刚见底,宁尘已踱了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方才是去了一趟拍卖行,不管现场人见得多不多,人家拍卖行反正是不会做泄露买主身份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如今宁尘有了何子霖的话证,便拿朱从阳的名字来勾拍卖官的话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耍嘴皮子说自己是朱从阳酒友,两人打赌庚金剑绝对不值三十万,要拍卖官作证。

        拍卖官哪知道他一肚子花花肠子,楞憨憨点头说确实是三十万,只想把宁尘打发走。

        没驳斥朱从阳的名儿,那自然证明何子霖话里没假。宁尘回来把刚才自己干的事儿一说,霍醉听得笑出声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瞧不出,十三也是个亮脑壳。”霍醉一边笑一边给宁尘倒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反正比某些人聪明点儿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何子霖怎么听怎么不是味儿,总觉得是宁尘在点划自己,可又发作不得,只嘟囔道:“可以给酒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取出【伏龙无义酒】的酒坛墩在桌面上,霍醉微微一笑,也取了自己腰间小小翠玉竹筒出来,又问宁尘:“你倒还是我倒?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没干过这活儿,心说这酒虽不值那五十万,好歹三五万大子儿也是有的,若是泼洒多了还怪心疼,便推去了霍醉那里叫她自便,自己继续思忖着后面的计划。

        谁知就晃了一下神儿,却看到霍醉一手持筒一手持坛,倒了半天却是没完没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脑袋糊涂起来,忍不住刚“哎”了一声,那整整一坛酒已经倒了个精光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腾就站了起来,指着霍醉鼻子:“你这、你这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将翠玉竹筒往腰间皮囊一插,嘴角一翘:“我怎么了?说好一筒就是一筒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一掌拍在自己脑门子上——我说这娘们怎么把这竹筒天天挂在腰间,闹了半天和储物戒是一般的东西!

        一筒一筒……拿出一百坛给她,恐怕也灌不满这一筒!

        “真不愧是叶含山孽畜哇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哈哈,过奖过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这可就有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舍得?那还你些?”

        旁边何子霖见宁尘终于吃了瘪,气儿也顺了,一个劲儿笑个不停。宁尘抓耳挠腮,想想那酒于自己确实也没什么大用,只得作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,你可得帮我尽心办事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笑笑:“那是自然。无非是帮你将庚金剑从朱从阳那里搞来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人家归根结底也不算骗人,这时候主动请战,那是已早早把事情揣度了分明,着实是上了些心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收了方才那点儿别扭:“霍姑娘是否有妙计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朱从阳乃是辰州世家南元朱门的大公子,你若手头宽裕,去与他交涉买来便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若不卖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庚金剑本也不是什么灵器仙器,朱从阳这种公子哥,把玩一两个月便腻歪了,到时你出个高价,他怎会不卖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等不得一两个月,那东西我需五天之内到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眉头一挑:“这倒有趣……你莫不是拍卖会拍错了东西?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直咬牙,心说这小娘心思着实细密,这都能叫她看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拍不拍错的,我现在只急得去弄那剑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先出个高价,试试能不能购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成,他现在指定就靠那庚金剑与人吹牛逼,铁定是不会卖的。若问过之后,剑又失了,岂不是一下就坐实了我们的罪名?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呵呵一乐:“别我们我们的,这都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就说你帮不帮吧!”宁尘一个劲儿拿眼去瞟她腰间的竹筒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把手一摊:“那就走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见她答应的利索,宁尘可算心里有了底儿。结果俩人往外走,何子霖竟也跟了上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霖姐儿,此间没你的事儿了,你跟来干嘛?”霍醉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子霖皱眉:“来回折腾半天都没帮上你,钱都叫你连本带利退了,这次我也给你出出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去去去,别跟我凑这没头没尾的热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醉儿帮我恁多的忙,你且让我找机会还上一次人情,还不成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见何子霖目光盈盈言语恳切,霍醉只得点头道:“也罢,多个帮手望风也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于是三个人一同上路。拍卖会已过了两天半,宁尘提前问过,朱从阳早已不在潇湘楼中,他们便一路向南元朱门的玉尺山庄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有霍醉带路,宁尘算是省了打听道儿的麻烦。免得回头人家发现东西丢了,大张旗鼓一吆喝,那指路的说不定就把宁尘这茬泄出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还真是熟门熟路……叫你声地头蛇不为过吧?”宁尘朝霍醉打趣。

        结果又是何子霖插嘴道:“那朱从阳和我家醉儿姑娘可不是一般两般的关系,不然怎么又专门在拍卖会抢东西呢。嘿嘿,幸亏还是你下手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何子霖说者无意,宁尘听者有心,鼻子气得有点歪。

        五十万打了个水漂儿,又得挽着袖子跑人家里去当贼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要不是脾气好,早蹦着高骂娘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听这意思,你和朱从阳还挺熟?”宁尘问霍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雇我打过几次架,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,缠着我寻风流。我没那心思,他又借故请我喝酒。我闻到那酒中味道有异,一时生气,把他肋巴条踹断了六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然后他就处处寻你的不痛快?”宁尘接口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正是。南元朱门是辰州排的上号的世家,他身为世子被我落了脸面自然气不过,前后已追着我折腾了小半年。前一阵总算消停下来,谁知道又跑去拍卖会堵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桥段,宁尘又多问两句,得知南元朱门只有一个元婴期护法坐镇,多少放了些心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三个人飞到南元朱门所辖地界附近,未免引人注意换作了步行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专挑无人小径行走,又是晚上,等远远看见那依山傍水的玉尺庄,天都快亮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子霖凝心期修为,跟着他们俩强提真气飞了一整天,如今体力不支困得晕头转向,被霍醉安顿在一个辟风处歇息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站在山头上远远去看,待他将庄内布局大概看了个分明,已经日上三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玉尺庄还真挺大的……”宁尘蹲在一棵大树后面,叫阴凉遮挡了自己的身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世家大户和宗门比不了,但也不是三五件瓦舍那么简单。他们修行心法传内不传外,全靠血脉亲缘开枝散叶。世家伫立几百年,都是一枝传下来的,这山庄自然越建越大。十三不晓得世家的情形,应该是大宗出身的弟子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一时也不好作答,嗯嗯啊啊含糊了过去,霍醉见状也只是笑笑,并不多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霍姑娘,若你是我,该着如何去取那庚金剑呢?”宁尘心中稍有勾画,但还是想让这地头蛇多替自己张罗张罗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靠过来倚在树上拿眼望天:“现如今有三种可能,庚金剑要么被置于朱从阳屋内摆设,我们摸进去拿了即可;要么在朱从阳储物戒中,弄起来要颇费一番心思,但也不难下手;最怕的就是那剑在旁人的戒中,那我们就只有当没头苍蝇的份儿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要决定如何行动,必先探明是何种情形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如履薄冰惯了,向来深谋远虑,可霍醉听见却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事儿呀,谋算不如巧变,还是要进去之后见机行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连忙摆手:“那怎么能成?!一头闷进别人家地盘,岂不变成了瞎耗子撞死猫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千算万算,算不过快刀一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说着就作势要跃下山直奔玉尺山庄,吓得宁尘一把薅住她那大袖子,结果哧啦一声给人家撕脱了线儿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低头看看袖子,回头盯着宁尘。宁尘不好意思把手收了:“我赔,我赔你件儿新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女孩叹口气也不再走,拧身坐回到宁尘旁边,手一翻,竟从戒指里掏出了个针线包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将一侧袍子脱了,露出一条白皙手臂,席地而坐飞针走线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知道人家没做计较,连忙赔笑道:“你这针线活不错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自己补补,省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这身白底绣青云的大袍虽是仙织,但顶多也只是不染尘埃、坚韧难损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放白帝城商铺里,二三十枚大子儿顶天了,看来叶含山穷横的名头实非瞎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其实强求不如智取,要是能找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把东西搞到,岂不更好。”宁尘蹲在她旁边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本也是你火急火燎,我又不急。”霍醉低着头缝衣服,“你要有那能耐,就好好想个“万无一失”的办法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一琢磨倒也是,毕竟是个生地方,自己对南元朱门的情形两眼一抹黑,又何谈万无一失。

        倘若时间充分还能仔仔细细探个分明,将庄内众人性格习惯捏在掌中借以谋划;可如今算上回去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还剩三天,有计也使不出。

        说干就干,两人先隐在出庄几条路上守好,一直等到下午,挑了两个嘻嘻哈哈回庄的炼气期庄客,从背后叮咣拍晕,捆吧捆吧堵了嘴,交托了何子霖藏在僻静处看守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与霍醉换了庄客衣裳,取了他们进出山庄法阵的腰牌,一溜烟奔着玉尺庄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玉尺庄世家不似宗门有方圆界扩充地域,一丛丛屋舍遍布整个山谷,占地极广,俨然如村落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其中建筑修得精巧华美,却不是寻常村落能相提并论的

        地方大了,也没有城墙阻隔,进庄的路大大小小拢共十几条,这种世家为免外人混入,自然要拿阵法护住地界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这种护山阵法防君子不防小人,带着庄客的腰牌,宁尘与霍醉大摇大摆就走进了庄。

        衣服穿得没毛病,可霍醉那魅人脸蛋儿容易惹人注意。她特意拿些黑兔毛沾在脸上当做胡须,也算是遮掩得妥当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进得庄中没走几步就脑子发晕,此间屋高路杂极易行岔,得亏有霍醉带路才没露出什么马脚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也怪不得宁尘,他生长于宗门,各个法堂布局间极有规矩,全不似世家一般随着规模胡乱扩张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没去过大宗大派,可平时厮混的尽是这类世家子弟,对此类庄园构造颇有判断。

        哪里人聚眼杂,哪里僻静空寂,都能叫霍醉猜个大概,着实让宁尘省了不少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再往里向那主家住处靠近,巡逻的家仆多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深宅在前,高墙大院,几个佩剑的筑基弟子守在各个门口,哪怕最小的侧门也把着一位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墙头应有预敌的阵法,翻进去恐怕引动示警,怎么办?”霍醉和宁尘躲在树荫里,远远望着前面的院墙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眼咕噜一转:“你领我去库房,我去寻摸几样东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灵药灵矿都有人把守,很难进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去高级库房,只消找个寻常工坊料库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也不多问,拔腿就走,没一炷香工夫就带他找到了一间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库房大门四敞大开,里面尽是些锄头扁担水桶大缸,满库东西加一起都抵不上一个大子儿,自然无人看护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在里头翻腾半天,最后扛了一个梯子,拎了两支大桶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一捂额头:“你翻墙还要梯子?再说那阵法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也不急着解释,只招呼道:“在后头和我扛着这梯子……来,再拎个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接过木桶低头一看,满满当当的桐油白漆:“这是干嘛用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就闭上嘴跟我走吧。油漆别撒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没辙,只跟着他一前一后扛着梯子直奔内院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快走到大门前的时候,宁尘一运气逼出一脑门儿的汗,胸口一起一伏气喘不休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聪明,不用提醒,也跟着学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哥,让、让让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俩人扛着大梯子摇摇晃晃就往门里走,此时黄昏夕沉,俩筑基门卫依着门框正晒得疲乏,一看这二位不光扛着梯子,手里还拎着大油漆桶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油漆桶一股子刺鼻的桐油味儿,随着他们一步一晃好悬就要洒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俩弟子连忙振起精神让开了门,生怕那油漆洒到自己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左边那个还问呢:“要不要搭把手?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立刻:“好哇!谢、谢谢大哥!”

        那人其实就客气一嘴,右边那个连忙拽了他一下:“对不住哈,俺们也不能擅离职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气喘:“诶、诶!也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压着步子,一副不情不愿惫懒小厮的模样,磨磨蹭蹭往院里深处走去。俩门卫瞥了他们一眼,挪回原位没了动静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在后头,忍不住笑得脸上兔毛乱颤:“这都能混进来?你怎地知道他们不会拦我们盘查?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嘿道:“窝在山庄里十几年不出远门的庄客,见过啥世面啊。辰州向来太平,这种世家大户想来不会有人招惹,守门的不过是吓唬人的摆设。他们搁这儿一站一整天,早麻木了,拿个桐油漆把他们注意力引过去,自然不会有心思琢磨我们身份真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要万一碰上认真职守的个别人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还能怎么办?就像你说的,随机应变呗。”宁尘打了个哈哈,也忍不住问,“我倒想知道,若换了你,会用什么法子?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也没露怯,望着他道:“抓些松鼠往墙头去扔,引人来查三五次后警惕心消,再跳进去便是。只是我这招多少还是会引得聪明人疑心,终归不如你这法子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入得内庄,此处不似外庄人多眼杂,却都是主家亲信,他们彼此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颇为相熟,再难凭庄客服饰遮掩身份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霍醉索性抹了脸上遮掩,和宁尘一道藏了那梯子油漆,寻了一偏僻角落直躲到天黑行动。

        南元朱门一共一个元婴三个灵觉期,还都是供奉,其余十几个金丹算是打底的货色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霍醉都是独来独去的好手,在内庄隐匿身形摸走各处,只要不撞到那元婴,几乎不可能被人发觉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内庄也是极大,别说主家上下四五房了,就说那姑婆叔婶妻舅女婿加起来也得大小几十个院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好在霍醉对这类世家庄园的规制极为通晓,找到主家正院之后,参研一下风水布局,便掐出了世家公子居寝所在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这也是难得当个甩手掌柜,乐得跟在她后头闭着眼走。半个时辰的工夫,两人就找进了朱从阳的院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侧耳一听,那朱从阳正在大屋喝酒,屋中还有一个小婢轻声给他唱曲儿。宁尘朝霍醉努努嘴,两人先摸去了书房一侧,屋内的朱从阳丝毫未觉。

        头顶那天儿已是黑咕隆咚,两人钻进书房也不敢点灯,只能运使目力勉强翻找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庚金剑虽是两尺长的短剑,但毕竟品级不低,至少该有些法力逸散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翻箱霍醉倒柜,把这书房里里外外寻了个通透,确实没有半点庚金剑的痕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用找了。”宁尘拿手指在书桌上一抹,薄薄一层灰亮在霍醉眼前,“这厮恐怕已有一个月没往这处来了。既然不在书房,便是主厅卧房,待他睡下再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点点头:“嗯,顺便撸了他的储物戒。”朱从阳一个金丹期,储物戒的封制破起来倒也不难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各拉一张椅子坐了,打着谱等到三更行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想到才坐了没一会儿,宁尘就感念到旁边唱曲那屋匆匆忙忙进去一个人,紧接着朱从阳就突然跳出门,直奔书房而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赶忙伸手拉了霍醉一下,霍醉虽比他迟些,却也惊觉起来。两人抖着手满屋子转悠,一时却没想到往哪儿去藏。

        先前他们觉得就算有人要来也绝不会这么急,可那朱从阳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药,跑得似有狗追,都用上真气了,眨眼间就要冲进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一眼瞥见斜里间立着的双开门大柜,一个眼色使下,与宁尘齐齐奔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这厢一开门,宁尘拿戒指呼啦抄扫净了柜内杂物,和霍醉一同钻了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这刚刚把柜门一关,朱从阳已经推开门冲了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倒是没往里再进,只趴在门框上撅着屁股往外瞅,也不知在看些什么,一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却不知,屋里大气不敢喘的还有另外两位。

        柜子虽小,好歹宁尘霍醉身量不大,堪堪贴在一起藏住了。小小惊险一把,两人都是半天才松下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拿手指抹了额角一滴汗,眯着眼从缝里往外瞥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闻到一缕细细甜香微醺,又叫女孩胸前鼓鼓囊囊一大团顶着,一时间心猿意马,差点没把自己来的正事儿给忘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躲什么呢?”霍醉一边向外瞅一边传音宁尘,才说了一句,就觉得有个硬邦邦的东西直戳在小腹上,顶得自己难受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注意力放在外间,只伸手去拨。可那物件哪儿拨得开,手一松又弹了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能不能把你佩刀收到戒指里,这么挤,刀柄戳着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此间寂无人声,若是忽运那缩阳法,只怕被朱从阳察觉真气。宁尘只好面露尴尬:“那可收不回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一愣,也察觉到那物事触手火热,绝不是什么刀柄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在江湖混得久,自然想得到是什么玩意儿,顿时一脸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,直咧着嘴面露苦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弄这么大的玩意儿在身上,却不嫌硌得慌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平时没这么大,谁让你身上这么香!”宁尘嘴上说着好话,却咽了后半句“奶子这么大”没敢说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撇撇嘴,也不作态,手作虎指状扣在宁尘鸡巴头上:“我却晓得,这般给你们男的狠狠掐一下,立刻就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我他妈可就叫破喉咙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看着这小子吓得满脸跑眉毛,霍醉忍不住露出笑模样把手松了,只拿手背顶着那家伙什儿将它隔开作罢。

        俩人这紧紧相贴气吐幽兰,得亏也就是宁尘吃过见过,不然真说不准要兽性大发,趁着这机会好好捏捏这奶子屁股,说不准摸湿了,腿一拉腰一挺,先囫囵吞枣享受一番才爽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这头也不好受,别看她行事洒脱慵懒,和男人拧成这般模样也是第一遭。

        心中虽烦闷焦躁,却也没有十二分的厌恶这小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才被他无意中轻薄一下,借柜中幽暗,脸颊不知何时已变得如喝了酒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,屋外忽然两声呜哇乱叫,又听得咚咚咚脚步声,找着书房就靠了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门口的朱从阳吓得蹦了个高,如宁尘霍醉先前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,抖着手满屋子乱转想要找地方藏身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眼瞅见两人呆的那柜,连滚带爬扑了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霍醉冷汗都冒出来了,恰逢那房门嘭的一声被人踹开,那朱从阳手离柜门只差三尺,忽地软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你个背心的狗吃货!趁老娘我陪公婆出门,又出去吃香喝辣!”

        只见一个身高八尺的大胖娘们儿掐着腰站在门口,骂得口沫横飞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嘴上生得厚厚一层绒毛,身披艳红色绸纱,遮着那一对油乎乎肥吞吞的乳肉垂在隆起三层的肚腹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再看那胳膊腿儿,好家伙,赢过大树赛过水桶,宁尘直想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女版罗什陀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骂了几句,咚咚咚欺上前来,一只手薅住脖领子将半瘫的朱从阳从地上提溜起来,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就是二三十个大耳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看这娘们的架势也是个金丹期,朱从阳拼命运着真气才没被扇掉大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娘子!你是从何处听得闲话,定是哪个表亲叔侄为挑拨我家门不和,编造出这等谣言诬蔑与我!!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大胖娘们儿鼓起皮球那么大的腮帮子,呵——忒一声,铺头盖顶啐了朱从阳一脸的唾沫,跟洗了头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大胖娘们一开口是吼声如雷:“你当老娘是好诓骗的!?老娘早派妮子盯住你了!你日日推脱说身子有恙,不和老娘同房。老娘前脚一走,你后脚倒有偌大的精神去嫖那潇湘楼的小娘皮!”

        越说越气,她沙包大的一拳直轰在朱从阳脸上打飞出去,把那好端端的红木书桌都撞碎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朱从阳爬起来晕头转向,咕咚一头正撞在宁尘二人的柜门上,好悬没热闹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和霍醉吓了一跳,也不敢再敞开缝乱看,只听见朱从阳又被娘子揪了去聒噪不休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蹲在柜子里对视一眼,虽有些凶险,却都憋不住笑,一口气强忍在胸口咽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有妻如此,夫复何求哇……”霍醉传音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换了我,直接跳尿缸里淹死。怪不得这小子天天在外面寻花问柳,原来家里蹲着这么一位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将脑袋抵在一处偷偷叽叽喳喳,宁尘忽地心生警示,连忙伸手按住霍醉肩膀。

        南元朱门护法,元婴期祁祎镇已走到了书房门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芷柔,先莫要闹这一时。”祁祎镇一开口闷嗡嗡的,使足了一门最强的派头,“门主有事唤从阳,这就叫他过去”

        饶是芷柔金刚一般的脾气,也不敢违逆祁祎镇。她娇哼一声,揪着朱从阳耳朵用力一搡,扯得他哇哇乱叫,这才松了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伯父!朱从阳他色胆包天,有我这般天姿国色的妻室,还要出去寻花问柳,你可教奴家如何是好哇!!”

        祁祎镇浑身打了个激灵,强摆了一张冷脸:“权且休要纠缠,叫门主等的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朱从阳鼻青脸肿,软软行个礼:“是,师父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三个人前后走了,一路听到芷柔仍在粗声叫骂。待院里静了,宁尘霍醉这才翻出柜来,蹑手蹑脚藏去了院中,不叫那前来收拾房间的婢子撞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今怎么办?”霍醉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一不做二不休,只能随之一起去探听些消息。”宁尘心中已隐隐有了些计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怕叫祁祎镇发现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闭眼难看三春景,出水才见两腿泥。走!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说完话,伸手从霍醉腋下一兜将她拦腰抱起,借巽风邪体之能跃上屋脊,偷偷向门主正屋摸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被他一抱,开始还有些奇怪,待近距离观得他巽风邪体之妙,这才心下恍然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门炼体功法气息遮掩得好,自己不去运气,只由宁尘行动,便难以被人察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这修行路上,风里来雨里去,都是替人出头打遮掩,哪有被人抱着的悠闲时候,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好笑,舒舒服服任由宁尘当驴做马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有芷柔大姐胡搅蛮缠,下面三人走得倒不如宁尘快。待他们进得议事厅正堂的时候,宁尘二人早揭了瓦缝在房顶看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南元朱门门主朱峰海正襟危坐,见儿子一脚迈进厅来,鼻子一哼,手掌在桌上一拍就要发作。

        殊不料一旁的芷柔先滚到了地上,嚎啕大哭起来,生把他没说出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公爹!!试问我芷柔温柔贤惠,伺候公婆无有不上心之处,怎料得这朱家出了负心汉呐!!我才陪二老出门不到半月,这做相公的就出去不干不净摘那窑子里的骚花儿呀!!”

        她一张口浑似猪叫,震的房梁掉灰。朱峰海坐在那是怎么也接不上话,腮帮子一个劲儿抽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想我这如花似玉的飘仙门宗主长女,嫁于这处可不算辱没了南元朱门呀!怎地是左右被人欺,上下被人骑,叫我如何活得下去呀!!公爹!这可不是媳妇儿不孝!!实是忍不得这等的凌辱,小女还是回宗门去罢!!”

        她鬼哭狼嚎半天,起身把脚一跺,踩碎三块青砖,圆滚滚的身子往门外一窜,竟也歪歪扭扭御风起来,一溜烟飞出庄去,想来是回娘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这一走,满屋人不约而同齐齐松了一口气,尤其是朱从阳,当时就蹦着高狠狠挥了一下拳头,嘴里还嗷呜一声呼哨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这一蹦,朱峰海回过神来,又狠狠拍了一掌在桌上:“孽子!给我跪下!!”

        朱从阳嘴角抽了两抽,老老实实跪了,嘴里却嘟囔着:“凶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朱峰海疾言厉色道:“你也是南元世子,整日里不思进取,留恋烟花之地,成何体统?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不说这个也就罢了,朱从阳歪鼻子斜眼叫唤起来:“你有大娘二娘三娘守着,却拿我当猪狗,去和那飘仙门联姻。你瞧瞧这娶回来个什么玩意儿!?还不让咱出去散散心了?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这一句话还真将朱峰海说虚了,声音不自觉矮了两分:“好好好,这事权且不论,你去享乐美色也就罢了,怎地全不顾这家中兴败,竟拿了足足半年的入库灵石去拍卖会?!”

        房顶上霍醉连忙戳了宁尘一指头,宁尘也连连点头,还真叫自己赶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和他原先想的不差,这南元朱门看着就不像一掷千金的豪门巨户,公子哥甩了三十万灵石装逼,老爷子回来果不其然要大发一顿雷霆。

        朱从阳扭扭捏捏道:“我这不也是瞧见了宝物,为了给家门增添实力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拍的东西呢?!”

        朱从阳从戒指里掏出庚金剑呈上,看得宁尘直嘬牙花子,浑想直接冲下去抓了就跑,只是实在没那胆儿。

        朱峰海取来庚金剑左看右看,灌注真气虚舞了两下,又转头招来祁祎镇交于他赏鉴。

        祁祎镇捧着庚金剑细细查验了一番,终是叹口气摇了摇头,看来离三十万的价值着实有些远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刚准备交还朱峰海,却被门主推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朱峰海竖眉瞪眼,冲着朱从阳吼道:“我当老子的还不知道你!什么为了家门,还不是一心想在那群狐朋狗友面前摆谱?!祎镇,你且将这剑收存,这小畜生实在是没轻没重!”

        朱从阳咬牙切齿:“你给我饶那大胖媳妇儿,我出门在外处处惹人嗤笑,再不摆摆阔如何还能抬得起头?”

        毕竟也是亲儿子,朱峰海这当爹的当年张罗这一场婚事,不是不知道他委屈,所以向来有些亏着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就算不罚,嘴上一顿臭骂到底是不能免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说你混蛋你还真是混蛋!你不会好好哄得芷柔服帖,待过上三五年,再给你纳个小的不就行了!你真是一丁点为家族着想的根子都没有哇!可气死我了!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三五年?!你让她在身上蹲个三五年试试!!我身子骨受得了受不了!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混小子!!怎么跟你爹说话呢!!”

        父子俩正吵得热闹,外面却冲进一个金丹护法,凑到门主身边窃语几声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见朱峰海眉头一凛,抬起手来一挥:“传下去,开护山阵!祎镇,从阳,小心谨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听到这话,宁尘浑身一个激灵,他二话不说抄起霍醉抱在怀中,纵巽风邪体急窜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回事?!”霍醉也不明所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敢多想,跑了再说!!”

        眼瞅着门主出声警戒,那八成是因为自己的踪迹被发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借夜色猛蹿到空中,只见外庄内庄已竖起灯火通明,又有敲锣打鼓,庄客齐齐高声示警。他再不敢寰转,直撞破内庄预敌阵法向外突走。

        阵法一激,不消片刻便有一灵觉带着一众金丹向两人聚拢而来。霍醉也无需再隐匿身形,从宁尘怀中跃出和他一起逃窜。

        地上有筑基炼气见有人飞驰而过,呼喝着打出掌心雷飞剑拦截,只是仓促之下却阻不住二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一股大气息从庄内席卷而起,眨眼间就拉近了一大段距离。宁尘知是祁祎镇追来,抓住霍醉手腕只拼命急窜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逃出庄去,直奔何子霖藏匿处,可只见一地狼藉俱是打斗痕迹,却不见人影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一拍巴掌:“妈的!是这里露了馅儿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霖姐儿被他们抓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原来那何子霖守到半夜,竟有一人转醒,以解小手为借口哄得何子霖松了他脚上绳子,趁其不备奔逃闹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子霖又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,一时没敢下死手,好巧不巧恰有巡夜守备在附近,这才惊动了庄内示警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银牙一咬,扭头就往回飞,叫宁尘一把拉住:“你他妈回去有什么用!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救霖姐儿去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救个屁!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可不听他的,拿柔劲真气一扭脱开宁尘手掌:“你若有心,帮我引开那元婴!”

        宁尘咬牙切齿,强自冷静一想,如今情形不好在这里纠缠,只好朝她抬指一挥,转身催出真气不再遮掩,宛如夜中明星一般窜向山坳背处。

        庄中卫兵以祁祎镇为首皆随他而去,连追了三五个山头,却忽然失了宁尘气息,只得四散下去胡乱搜查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诱了他们在此,重施巽风邪体藏匿身形,偷偷向山谷另一侧绕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不多一会儿,祁祎镇闻得庄中发信,留下几人在此,自己回还而走。

        宁尘远远看着他身影在夜中闪过,无计可施,只能暗暗盼霍醉已救得人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* * * * * * * * *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悠悠转醒,全身骨头像是被拆了一遍。一副镇法镣铐将她双手锁在身后,制了一身真气不得运转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先前伏在地上,面颊已叫地面沁了个冰凉。

        面前一道虹铁打造的牢闸,周围是厚厚石块筑起的墙壁,隐隐闪着法光。

        抬起头来四下观瞧,只有外间走道有一盏风灯摇曳,不见一扇窗户——毫无疑问,这是南元朱门地牢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轻叹一口气,这次到底是赌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之所以当机立断回来救人,还是怕去得迟了,何子霖被人捉至森严处寻不见踪迹。也幸亏霍醉来得快,何子霖刚被押到半路就被她截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胆大心细,敢回来便是因她算准此间护卫顾忌损毁山庄,断不敢以大法力攻杀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一旦运使真气拿拳脚功夫肉搏,恰就被她吃准了短处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决断时已算过了庄内战力,宁尘引走一批,护卫主家一批,自己劫人时顶多对上一名灵觉三五名金丹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身负奇功,豁出去拼了一下,还真被她得了手。

        祁祎镇归庄时,霍醉已摆脱了纠缠,挟何子霖突到庄外。

        无奈只差一步被他拦到,落得个功亏一篑,被祁祎镇一道雷法劈下去,摔在地上不省人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后背的衣服损毁,留下一片烧伤。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怕何子霖功力不济抵不过那元婴雷法,是护在她身上硬抗下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武道武修,骨肉甚是强健,可如今真气被制无法运功疗伤,后背着实疼的不轻。

        铁栅栏吱呀一声,朱从阳已摇着扇子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霍姑娘,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呀,是不是想念公子我的好处,特意送上门来亲近呐?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身在囹圄,也不和他口舌相争,只挑眉问:“敢问朱公子,何子霖现在何处?”

        朱从阳笑盈盈一侧身:“这就教你二人相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霍醉手被锁在身后动弹不得,勉强从地上踉跄站起,掠过朱从阳身侧走出了牢房。

        南元朱门也不是大宗大派,所逢犯事大都不过监守自盗之类的小偷小摸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地牢建得五脏俱全却极少派上用场,除了不见天日这一点之外,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,灯火也点得通明,全无阴仄潮湿之感,倒像个储备粮油的地窖,可再是干净,那墙上的链子也一样锁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朱从阳钳着霍醉胳膊将她搡到刑房墙边,拿一只拴着链子的颈圈咔嚓给霍醉脖子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链子还没有小臂长,霍醉站都站不起来,只能贴着墙跪坐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并非第一次如此被人折辱,心中虽有怒意却不形于色,只静静将刑房打量了一遍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子霖正委顿在墙角处,手一样被锁在身后,只是没有颈上铁链。

        何子霖看到霍醉,潸然欲泣,霍醉只对她抿嘴一笑,以宽她心。

        朱从阳将扇子一摆阻住她视线:“来来来,霍姑娘,你是现在招供呢?还是等我用些手法再招?”